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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卷     陰謀二十五案

  一、趙孤兒報屠岸賈冤

  晉靈公時,趙盾專國政。靈公死,盾不能討賊,董狐曰:「趙盾弒其君。」及盾卒,子朔嗣。景公之三年,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,乃治靈公之賊以連趙盾。曰:「盾雖不知,猶為賊首。以臣弒君,子孫在朝,何以懲罪?」請誅朔。韓厥解之不聽。賈乃不請,而擅與諸將攻趙朔於下宮,滅其族。趙朔妻,晉成公姊,有遺腹,匿於公宮,生男。屠岸賈聞之,大索宮中。夫人置兒褲中,祝曰:「趙氏滅乎,若號;即不滅,若無聲。」兒果無聲。已脫,趙朔有客程嬰、杵臼謀匿之。遂取他人兒負之山中,使程嬰假告趙氏孤兒處。因攻杵臼,殺假孤兒。而杵臼亦自刎,以明趙孤之真。而不知趙氏真孤,反在程嬰處,與之俱匿山中。居十五年,景公疾,卜之,思欲立趙盾後。韓厥以其實告。景公乃與厥召群臣,謀立趙孤兒。匿之宮中,名曰「武」。復與田邑如故。趙武、程嬰遂攻殺屠岸賈家,滅其族。而程嬰亦自刎,以事成告公孫杵臼而報之。

  論曰:嘗按趙衰相晉重耳,有功。而盾相靈公,有大臣體。恩及桑間餓人,則盾亦仁厚長者也。仁厚豈無後乎?當孤兒置褲無聲,天已相之矣。即不借嬰、臼亦不死,孤兒固不死也。後十五年,滅賈而趙以大昌。然則,生死廢興,果由人乎哉?

  二、費無極譖殺宛

  《左傳》楚昭公元年,楚左尹宛直而和,國人悅之。鄢將師為右領,與費無極比而惡之。令尹子常賄而信讒,無極譖宛,謂子常曰:「宛欲邀令尹飲。」子常諾之。又謂宛曰:「令尹欲飲乎子。」宛曰:「我賤,不可以辱令尹。今惠然肯來,吾無酬之,奈何?」無極曰:「令尹好甲兵,子出之,吾擇焉。取五甲五兵,日置諸門,令尹至必觀之,而從以酬之。」宛設饗帷,甲兵門左以俟。無極謂令尹曰:「吾幾禍子!宛將為子不利,甲在門矣,不可以往!」令尹使觀宛家,果有甲在,不往,召鄢將師而告之,遂攻宛氏,髜其家。宛聞之自殺,盡滅其族黨。數月楚人憐之,國中祭祀進胙者,皆謗令尹。令尹病之。沈尹戌言於子常曰:「左尹莫知其罪而子殺之,以興謗焉,戌也惑之。仁者殺人以掩謗,猶弗為也。吾子殺人以興謗不亦異乎?且無極,楚之讒人也,民莫不知。去朝吳,出蔡侯朱,喪太子極,殺伍奢,今又殺三不辜,以興大謗,幾及子矣。子而不圖,將焉用之?」九月己未,子常殺費無極與鄢將師,亦盡滅其族。國人悅,謗言乃止。

  論曰:人情不畏江河,而畏井坎;不畏刀劍,而畏鴆毒者,豈非以明害易防而機險難測哉?故弩伏而中人,餌甘以殺身,巧言之下,甚於弓餌矣。尹以拙直嬰禍,無極以巧偽終亡,雖天道有必伸哉!兔之嗟,吾誦萋菲三章,為之歎息。

  三、趙高李斯殺蒙恬扶蘇

  秦始皇三十七年,巡狩天下,歷會稽,並海上,北抵瑯邪。丞相李斯,中車府令主符璽事。趙高、少子胡亥皆從。太子扶蘇以數諫失愛,使監蒙恬兵上郡。其年七月,到沙邱,始皇病甚,使趙高為書賜太子扶蘇曰奔喪,會咸陽而葬。始皇崩,書與符未發。李斯與趙高謀,不利立太子,乃秘發喪,置涼車中,上食如故。矯賜扶蘇、蒙恬死,而立少子胡亥。遣胡亥客至上郡,賜扶蘇、蒙恬死,封劍發書。太子欲自殺,蒙恬止之曰:「吾將三十萬眾守邊,太子監之,此重任也。今使者來即自殺,安知非詐?」扶蘇曰:「父賜子死,尚安請乎?」即自殺。蒙恬欲白其罪,使不為通,喟然曰:「恬罪固當死矣。起臨洮而屬之遼東,塹山湮谷,能無絕地脈哉?」亦吞藥自殺。趙高、李斯大喜,即日發喪,立二世為帝。秦亂三川失守,高妒李斯,讒於二世曰:「丞相與敵相往來。」斯亦與高相短,然斯不及高,每為所中。二年七月,下斯吏,具五刑,腰斬咸陽市。顧其子曰:「吾與若欲牽黃犬,出上蔡東門逐狡兔,其可得乎?」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。斯死,高為丞相,卒弒二世。子嬰立,殺高,夷三族。

  論曰:李斯嘗為倉吏,見倉鼠而樂之。吾觀斯死生,亦一鼠而已。始而謀飽,終而齧人,秦之社遂以空。及東門黃犬,仍思顧兔,馳心猶未死也。矯詔殺人而致族滅,不亦宜乎!高則刑餘匹夫,死亦不足責。若夫恬亦有罪焉,為秦名將而阿主興功,殺人多矣。此太史公所以罪之也。或曰:扶蘇何罪?夫扶蘇不死,則二世不被弒,秦能亡乎?

  四、袁盎晁錯相殺

  晁錯者,潁川人也。好申商刑名之學,為人峭直深刻。文帝時,為太學掌故。以其辨號為智囊,好更定法令。七國時,請削諸侯郡土,諸侯怨之。吳楚同七國反,時楚人袁盎,狡獪多智,為上所重,兩人居常相傾。及景帝即位,錯為御史大夫。吳楚反間,錯以盎故為吳相,多受吳王金,宜知其謀,欲按之未發。袁盎恐,夜至上前,對狀請間,言七國所以反,以錯削地故。今急斬錯,可解天下兵。上信之,即日令錯衣朝衣斬東市。晁錯死,吳楚終不解。後七國滅,袁盎家居,盜殺盎安陵郭門外。

  論曰:甚矣,兩人皆傾險哉!錯號「智囊」,而不庇其身,豈謀出盎下?盎乘其間耳。當錯誅而盎得計矣,卒不免郭門之禍。謀何不及,有報之者矣。然則,謀固不可恃也。

  五、陳平陰謀

  陳平從漢高祖定天下,為漢元勳。凡六出奇計,陰秘多不傳,封至逆侯。高祖死,幸於呂后。后欲王諸呂,問平,平曰:「可。」及諸呂亂,平用計平定漢室。孝文帝二年,平病篤,曰:「我多陰謀,是道家所忌,吾後當絕亦已矣。恐不能復起,以吾多陰計害人也。」陳平卒,其後子孫坐略人妻,棄市國除。

  論曰:張良、陳平,皆漢元臣也。從龍開闢,權謀固可盡除乎?然良之術多正,平之術多譎,故平有陰禍以貽後,良以寡慾而昌終。謀之所及,算人不如算天耳。

  六、長孫無忌冤殺吳王

  長孫無忌,唐太宗長孫皇后兄也。佐太宗定天下,有大功。貞觀終,位至太尉,封趙公,遺詔輔政。高宗永徽三年,散騎常侍房遺愛謀反,上令無忌鞠之。無忌素惡吳王恪,為物情所向,因事誣其同謀,並賜自盡。恪旦死,罵曰:「無忌竊弄威權,害良善,宗社有靈,當族誅不久!」遂縊死。高宗顯慶三年,武后專政,令許敬宗誣奏無忌謀反,安置黔州,逼令自縊。

  論曰:無忌以內戚佐太宗有天下,稱元勳焉。死於陰人之手,不亦枉乎?至其誣恪一事,足以感動天帝,而後知古來英雄之死,別有陰報,不必為之扼腕也。故曰:大輿多塵,君子有以慎其終矣。

  七、周冶殺元公子瑕

  晉文公以不禮於衛,伐衛。成公奔楚。城濮之敗,成公復奔陳。晉人踐土之會,使大夫元奉公弟叔武以受盟。以是成公自楚復歸衛。叔武將沐,聞君至,喜握髮出迎,為前驅所殺。公哭叔武而殺前驅者。公子犬、元出奔晉,訟於王前。晉侯執成公歸京師,囚於深室。元歸衛,立公子瑕。晉侯使醫鴆衛侯。寧俞貨醫薄其鴆,得不死。納至十珏乃釋之歸衛。恐元拒之,賂周顓、次廑,曰:「苟能納我,使爾為卿。」周冶遂殺元及公子瑕弟子儀。成公返,入祀先君。周冶既服卿服將,命周顓先入,至廟門,暴疾而死。冶、廑懼,辭卿。

  論曰:狐裘黃黃,出言有章,彼其之子,不稱其服。殺人而資其功名,不入廟而死,是人之所指歟?是天之所殛歟?

  八、驪姬殺晉公子

  《左傳》晉獻公娶賈姬,無子,烝於齊姜,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。又娶二女於戎。大戎狐姬生重耳,小戎生夷吾。伐驪戎,以驪姬婦,生奚齊。其娣生卓子。驪姬嬖,欲立其子。賂外嬖梁五等,使間太子於外。乃使申生居至沃,重耳居蒲,夷吾居屈,惟奚齊、卓子居於內。丙寅週二十有一年,晉欲廢太子,使伐東山。公衣之以偏服,佩之以金玦,曰:「盡敵而返。」狐突曰:「時,事之徵也;衣,身之章也;珮,衷之旗也。故敬其事則命以始,服其身則大之純,用其衷則珮之度。今命以時卒,其事也;衣之服,遠其躬也;佩以金玦,棄其衷也。服以遠之,時以之,涼冬殺,金寒玦離,胡可恃也。雖欲勉之,敵可盡乎?」太子伐東山歸。二十二年春,驪姬欲害太子,使祭齊姜,歸胙於公。姬置毒而獻之,令公試焉。祭地地墳,與犬犬斃,與小臣小臣亦斃。姬泣曰:「賊由太子。」太子奔新城。或曰:「子其行乎?」太子曰:「君實不察其罪。被此名以出,人誰納我?」縊於新城而死。姬遂譖二公子,曰:「皆知之。」重耳奔狄,夷吾奔屈。三年,獻公卒,子奚齊立。晉大夫里克欲納文公,乃殺奚齊於次。荀息立公子卓而輔之。里克復弒卓,殺荀息。秦人納公子夷吾為晉侯。及夷吾死,子圉立,復殺之。釀晉亂者十五年,而後重耳入,稱霸焉。

  論曰:有夫婦而後有父子,有父子而後有君臣。嫡庶者,人治之大者也。晉獻烝姜生申,固知其有報也。其後驪戎入宮,長舌鴆毒,國之亂者十有五年。而奚齊、卓子,卒以償新城之縊。天道其有應乎!

  九、伍子胥刺客亂吳

  伍子胥,名員,楚人也。父伍奢為楚太傅,輔太子建。平王淫太子妻,遂殺奢。子胥奔吳,求為父報仇。知吳公子光有篡志,進諸於光,共謀刺殺吳王僚而立光為吳王闔閭。子胥乃為吳行人而謀伐楚。吳九年,子胥與唐蔡共破楚,入郢,鞭平王屍。闔閭死,夫差立,以伯嚭為太宰。子胥諫不用,賜以屬鏤之劍,乃自刎死。吳王取子胥屍,盛以鴟夷,浮之江中。

  論曰:子胥為平王臣,雖報父仇而鞭君屍,固宜以殺身歟?非也,平王淫荒,是桀紂也。子胥何臣焉?鞭屍宜若無罪然。惟與公子光刺王僚,則陰威極矣。是吳之刺客,非忠臣也,屬鏤天正為僚報仇耳。乃千古之下,猶以為忠,蓋未察其進身之始也。

  十、盧杞巧害忠良

  盧杞者,唐中丞盧奕子也。杞貌醜,色如藍,陰謀奸狠,多口辨。上悅之。郭子儀見賓客,姬妾不離側。杞往謁,子儀悉屏去,或問故,子儀曰:「杞貌醜而心險,婦人見之必笑。他日得志,吾族無類矣。」德宗建中二年,以楊炎、盧杞同平章事,杞欲傾炎。言炎立家廟縱至江以占王氣,有異志。詔貶崖州司馬,遣中使護送,縊殺之。惡太子太師顏真卿,為當代名臣,不肯附己,欲出之。真卿謂曰:「先中丞傳首平原,真卿以舌舔面血,今相公忍不相容耶?」杞矍然起拜而恨愈切骨。建中四年,李希烈反,陷汝州,性好殺戮。杞謂上曰:「希烈之反,誠得儒重臣,為陳禍福,可不勞軍旅。顏真卿三朝夙舊,忠直剛決,真其人矣。」上遂遣真卿。後為李希烈所殺。初,杞既殺楊炎,上以張鎰同平章事。朱滔之叛,上因幽州兵在鳳翔,思得重臣代之。杞忌鎰忠直,為上所重,乃對上曰:「鳳翔將校皆高班,非宰相無以鎮撫,臣請自行。」上俯首未之。杞遽然曰:「陛下必以臣貌寢,不為三軍所伏。」因顧鎰曰:「陛下自有神算。」上乃使鎰出為鳳翔節度使。鎰知為杞所排而無辭以免。後為朱杞之黨所害。興元元年,諸鎮暴揚杞之罪惡,貶杞為澧州別駕,憂憤而卒,妻、子皆徙遠州。天下快之。

  論曰:德宗常從容與李泌論即位來之宰相,曰:「盧杞清忠強介,人言其奸,朕殊不覺。」泌曰:「人言而陛下不覺。此杞之所以為奸也。倘陛下覺之,豈有建中之亂乎?」孔子曰:「遠佞人。」倘佞人而不遠,必有與之俱化者。不然,何足以為佞?

  十一、李林甫剖棺

  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,以李林甫兼中書令。初,上欲相林甫,問於張九齡,九齡以為不可。林甫乃日夜短九齡於上,遂罷政事,貶荊州刺史而卒。林甫城府深密,不露詞色,好以甘言啖人而陰傷之。位勢稍逼者,始則親結,終以計陷。其老奸巨猾,莫能逃其手。世謂之:「口有蜜,腹有劍。」兵部侍郎盧絢,風標清粹,上嘗於勤政樓目送之。林甫恐帝擢用,乃召絢子弟曰:「交廣藉才,上欲以尊君為之。若憚遠行,則當左遷。」懼請之,乃以為華州刺史,出之於外。上嘗欲嚴挺之。時挺之為絳州刺史,林甫諭以上意,使之稱疾求還。遂以其奏白上云:「挺之老病,宜且授以散秩,以便醫藥。」上歎叱惜之。又使李適之言於上曰:「華山有金礦,可鑿以富國。」及帝問之,林甫言:「華山陛下本命,王氣所在,鑿之非宜。」帝由是疏適之。其巧於賣人類如此。人不附己,屢起大獄。使吉溫、羅希奭為殿中侍御史,使典獄事。鍛鍊深刻,無能自脫者。時人謂之「羅鉗吉網。」忌侍郎楊慎矜為上所厚,使人飛語告其私造讖書謀叛,乃代作讖書匿其家。出之,兄弟賜死,妻子流嶺南。天寶六年,帝以天下歲貢賜林甫,百官候門,台省為空。林甫子岫嘗以滿盈為懼,指園中役夫謂父曰:「大人久處鈞軸,仇滿天下,他日禍至,欲為此得乎?」林甫亦以結怨害人,常虞刺客,出則步騎百餘,淨街前驅;居則重關複壁,如防大敵。一夕屢移牀,雖妻子莫知其處。天寶十二年,林甫死,尚未葬,削爵剖棺,抉含金紫,妻、子皆流嶺南、黔中,死於道。林甫入相,凡十九年,養成天下之亂,唐室遂衰。

  論曰:重載敗車,因朽其軸。愛此腐鼠,養狼蓄虎。北陸重陰,陽氣晝伏。貝錦鑠金,青蠅污玉。蜜舌啖人,入其劍腹。亦云巧矣!移牀夜宿,君子悲之,勞心實苦。剖棺夷宗,高明不豫。

  十二、劉湛譖殺檀道濟

  將軍檀道濟,宋名將也。百戰克敵,威名其眾。仕到江州刺史,與侍中劉湛有隙。元嘉十二年,宋主有疾。湛說司徒義康,以為道濟立功前朝,恐宮車晏駕,不可複製,遂假詔收之。濟憤甚,目光如炬,曰:「乃壞汝萬里長城!」及其子等十一人,皆遇害。魏人聞之,飲酒相賀曰:「道濟死,吳兒不足憚矣!」後湛趨附義康,宋主滿不能平,收湛誅之。

  論曰:讒言甚可畏也,人可勝讒也。天道甚可畏也,讒不勝天也。人而有讒,讒可畏也。人而有天,天可畏也,道濟死讒,劉湛死天,天可畏也。讒不可畏也!

  十三、魚保家告密自斃

  唐武后以徐敬業之反,常恐大臣謀己,乃盛開告密。有魚保家者,上書請鑄銅為匭,以受天下密奏。其器一室四格,上各有竅,入不可出。太后善之。告密而死者數千家。未幾,保家有怨家,告其與敬業作兵器,遂伏誅。

  論曰:巧哉,魚保!銅匭告密,未幾自斃。出入無竅,實償苦思,謂之天道。

  十四、李義府殺人滅口

  唐高宗永徽六年,以中書侍郎李義府參知政事。義府容貌溫柔,與人語必嬉怡微笑,而狡險忌刻,笑中有刀。時人以其柔能害物,呼為「李貓」。洛中婦人淳于氏,有絕色,係大理獄。義府屬大理畢正義枉法黜之,將納為妻。事覺,義府逼正義自縊以滅口。乾封元年,與妻子流雋州,道死,朝野稱慶。

  論曰:貓之不可以捕鼠也,翻主人之甕盎而食之。主人不以為貪,以其柔也。柔而藏奸,傷及雛卵,天必而斃之矣。吾願大人為虎變不為貓乎!

  一五、丁謂前後雷州

  宋真宗天僖二年,以寇準同平章事,丁謂參知政事。謂狡險多詐,自以品出准下,恐不為容,雖同列事之甚謹。嘗會食中堂,羹污准鬚,謂代為拂之。准笑曰:「參政,國之大臣,乃為宰相拂鬚耶?」謂慚,遂成仇隙。真宗崩,遺詔太后輔政。謂附太后,污准為朋黨,貶雷州司戶參軍,遣中使齎敕以劍囊貯劍,示將誅戮狀,欲使准惶懼自裁。准不為意。及授敕,並無誅旨,謂遂沮。乾興元年,丁謂以山陵得罪,貶崖州司戶,道出雷州。准使人餽以蒸羊。謂求見准,杜門絕之而去。

  論曰:小人自知取惡,必以非道求容,君子蓋絕之可也。萊公失之近訐,遂攖其毒,是亦有責焉。雖然,不訐亦不免也,非其類也。雷州再過,天道周還。時人誚之曰:「若見雷州寇司戶,人生何處不相逢?」嗚呼,謂亦安知愧乎?

  十六、謝祐殺人媚后

  唐武后鴆殺太子弘也,立雍王賢為太子。永隆元年,太子賢又為武后所廢,以曹王明為太子,黨安置黔州。其都督謝祐,妄希武后意,矯旨賜死。高宗深惜之。武后亦以非出己意,坐黔府官屬皆免官。祐後寢於平閣,夜去其首。

  論曰:求為鷹犬而不得,何自苦也。夜臥而亡顱,如其人如其天。

  十七、王勃謀殺難友

  唐王勃,字子安。六歲能文詞,年未及冠,對策高第,授朝散郎,名滿天下。宮奴曹達素與勃善,抵罪匿勃所。懼事泄,輒殺之。事覺當誅,會赦名除。父左遷交趾令,勃渡海往省之,船溺而死,年二十九。

  論曰:士固無以才名貴也。早歲膺榮,天授其驕,乘權變節,復奪之鑒。即滕王風急,徒博虛名,亦何與於性命之學乎?士君子宜有以自完矣!

  十八、拓跋徽以夢償冤

  魏爾朱榮亂洛陽,既為魏主所誅。其黨爾朱隆、爾朱兆等各據兵以叛。魏主以城陽王徽督兵討之。徽多忌少恩,兵遂大敗。兆率輕騎入官,宿衛皆散。魏主步出雲龍門,遇徽乘門走,呼之不應,遂為爾朱兆所執。徽素與洛陽令寇祖仁相善,一門三刺史,皆徽所拔。於是齎金百斤,馬五十匹,往投之。祖仁謂其子曰:「富貴至矣。」乃紿徽他往,於路要殺之,送首於兆。既而兆夢徽謂己曰:「我有金五百斤,馬二百匹,在祖仁家,卿可取之。」兆捕祖仁如夢徵索,拷掠殆遍,不能得,遂殺祖仁,滅其家。

  論曰:徽以同姓之臣,兵敗不能死,遂又輕遁焉。乘馬不應之時,天固借手殺之矣。祖仁殺人謀利,與身俱殞,負心之報彰彰也。

  十九、沈約草詔拔舌

  沈約,字休文,武原人,文學高博而貪冒榮利。仕齊為國子祭酒。蕭衍勢盛,引為驃騎司馬。因乘機勸進,自媚於衍曰:「齊祚已終,明公當承其運。雖欲謙光,不可得已。」衍然之,命具其事。約乃出懷中詔書,梁主蕭衍遂即位。滅齊。以約為僕射。後梁主欲以南海郡徙齊,巴陵王居之。沈約曰:「不可以虛名而受實禍。」梁乃殺王,以約為尚書令。武帝天監十二年,約病,夢齊帝以劍斷其舌。約懼,呼道士奏表章於天,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。梁主大怒。約憂懼而死,諡曰「隱」。

  論曰:休文為一代文人,自處不薄,名心附勢,甘累清議。他日郊居成曰:「長太息其何言,嗟愧心之非一。」約殆有悔心歟?士君子一念不端,貽羞千古,萬鍾於我何加哉?迨夫赤章奏天,亦已晚矣!

  二十、李輔國殺建寧王

  唐宦者李輔國,本飛龍廄小兒,粗閒書計,外恭謹而內狡險。肅宗委信之。因見張良娣有寵於上,遂陰附焉。恨建寧王數訐其惡。遂譖謀害廣平王,欲為太子,上怒,殺。勢傾朝野,道路側目。乾元元年,以張良娣為后,以輔國為僕射,歷兵部尚書,為司空兼中書令。寶應元年,上有疾,輔國與張後爭權,遂矯詔勒兵,殺后及越王儀。帝驚悸而崩。明日扶太子即位,曰:「大家但居禁中,外事聽老奴處分。」上呼為尚父而不名,進爵博陸王。上見其驕橫日甚,滿不能平,遂遣人殺之,割其首及一臂而去。

  論曰:按《唐史》李輔國有妻子,是中年而宦者也。閹宦有權,多借階椒闥,在人君初不過以便利之役蓄之,遂至逞不軌而害及妻子。昆崗之火始於片絮。吾於輔國乎何誅?王綱不振,以刺客而代天威,亦不武矣。

  二十一、薛文杰借巫快怨

  五代,閩王好鬼神,巫者盛韜等皆有寵。國計史薛文杰巧佞奸狠,以聚斂得倖。嘗與樞密使吳勖有隙,將陷之。勖嘗有疾,文杰往省之,曰:「上以公久疾,欲罷公近密,僕言公但患頭痛耳。將愈矣,或遣使來問,慎勿以他症對也。」明日,文杰言於曰:「陛下左右多奸臣,非質諸鬼神不可知也。盛韜善視鬼,宜使察之。」乃賂盛韜,使之曰:「適見北廟崇順王,訊吳勖謀反,以銅釘釘其腦。」以告文杰,文杰曰:「未可信也,宜遣使問之。」勖果以頭痛對,即收下獄,遣文杰治之。勖自誣服,妻、子皆被誅。明年,吳攻閩建州,遣兵救之,軍及中途,士卒不進。曰:「薛文杰盜國弄權,枉害無辜,不得文杰,誓不討賊!」國人中外震恐,不得已,以檻車送文杰於軍中。士卒臠食之,並殺盛韜。文杰有巧思,自以古制檻車疏闊,苦心獨創,形似木櫃,以鐵鋩肉刺,動輒觸傷。及檻車初成而首入之。聞者快之。

  論曰:借鬼報仇,譖固巧矣。舉國加誅,鬼實為之。鐵鋩肉刺償爾,苦思亦已焉哉!

  二十二、王惟忠冤死訴天

  宋理宗寶祐三年,以余晦為四川制置使。晦儇薄無行,西路安撫史王惟忠心輕之,常呼其小字,曰:「余再五來也。」晦銜之,誣其通北國謀叛。詔下大理獄。勘官陳大方受晦屬,鍛成之,遂斬於市。血上流而色不變,且謂大方曰:「吾死訴於天。」三日而大方暴卒,晦亦尋卒。

  論曰:劍有餘冤,尚能觸鬥,況氣有不散者乎?倘人謀而鬼無力,則天地幽晦,其為長夜久矣。雖然,口輕致禍,惟忠亦有罪焉。此周所以殺身,郭汾陽不敢笑盧杞也。

  二十三、韓冑殺趙汝愚

  冑,宋寧宗韓后之季父也。傾巧善佞。宋光宗紹熙中,為知閣門事。寧宗即位,與宰相趙汝愚有定策功,加汝州防禦史,不滿望,怨汝愚沮己。然時時乘間竅弄威福,朱熹白汝愚,當其厚賞,酬其勞而遠,斥。汝愚不為是。熹奏其奸,冑大怒。使優人峨冠闊袖,像大儒,戲於上前。上遂去熹。冑益用事,怒汝愚益深,用其黨為台諫。慶元元年,謫汝愚於永州,密殺之,後立偽學之禁,網括汝愚、朱熹門下名士,罷謫者五十有九人。慶元四年,進位太師,封平原郡王,平章軍國事。排斥忠讜,群小滿朝,勢燄薰灼。時金國內亂,兵勢不振,冑欲立功威眾,乃定議伐金。命吳曦練兵西蜀,以圖恢復。曦反以蜀降金,自稱王。淮西郡縣,乘風敗沒。漢淮之民,死於兵戈者不可計。開禧三年,史彌遠誅冑於玉津園,函其首以畀金,妻、子流沙門島死。

  論曰:冑以內批用台諫殺汝愚,史彌遠入對請誅冑,亦與楊皇后假出內批,遂有玉津之誅。天道好還,車轍必復,可不畏哉!

  二十四、賈似道循州見字

  宋理宗端平元年,賈貴妃之弟似道,少落魄游博,不事操行。帝以后威擢藉田令。恃寵不檢,縱游聲姬,帝嘗戒之。開慶元年,元人渡淮圍鄂州。帝以似道拜右丞相兼樞密使。怨左丞相吳潛,貶之循州,毒死,天下冤之。時元攻破宋軍,似道乞降,詐以捷報。帝受賀,以似道平章軍國事。三日一朝,治事都堂,賜第西湖之葛嶺。大小朝政,決於湖中,宰執充位而已。度宗即位,咸淳元年,加太師魏國公。稱病求去,帝至涕泣留之不從。時元兵圍襄樊甚急,似道日坐葛嶺,起半間堂,樓閣亭榭,備極工巧。取宮女蕭氏及娼尼美色者,日肆淫狎,以鬥蟋蟀為樂,又酷嗜寶玩,聞余玠有玉帶,發塚取之。時樊已圍三年矣。有言匿事,輒加貶斥。度宗崩,子顯立,生方四歲,太后臨朝聽政。元軍渡江,命似道帥兵御之,敗奔揚州,江淮諸州皆陷。三學生及台諫上疏,請誅似道。詔貶循州,遣監押貶所。會稽縣尉鄭虎臣,以其父嘗為似道所配,欲報仇請行。途次古寺中,壁上見吳潛南謫循州所題字,虎臣呼曰:「賈似道,吳丞相何以至此?」慚不能對,行至木棉庵,為虎臣所椎殺,投其妻、子於江。

  論曰:宋自南遷而後,有奸相焉。至似道而國祚遂終,一死何足以盡似道哉?獨其佞窮貫滿,遠謫而遭虎臣之椎,行旅而觀吳潛之字,狹路相逢,天之呼人也。諄諄埃,何不醒乎!

  二十五、小兒天下

  五代周世宗時,宋太祖趙匡胤為周都檢點。世宗崩,少子宗訓立。時生七歲,與太后臨朝,加匡胤太尉。兵至陳橋,為士卒所立,遂以得天下。及南宋之末,度宗崩,賈似道立子顯為帝。顯方四歲,為元人追襲,共入於海。顯死,立其弟衛王,八歲,與太后同聽政。遷於崖山,軍士皆立舟中。為元所攻,帝與太后皆赴海死,宋遂亡。初,德祐元年,宋與元請平,元伯顏曰:「汝國得天下於小兒,亦失天下於小兒,其道如此,尚何多言!」及進兵浙江,潮汐三日不至。

  論曰:宋之興亡,其年號亦有可異者,如太后以乙亥命曹輸取江州,後三百年乙亥,呂師夔以江州降。宋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。後三百年丙子,帝顯為元虜。己卯滅漢,混一天下,後三百年己卯,亡於崖山。周有太后在上禪位於宋,宋亦有太后在上歸附於元。何其事事相符,以至如此,豈亦報應之說耶?